秋色正浓,20年后给我的同学一封信(图文)

像“老三届”一样,“八十年代”正在历史的秋风中被雕刻成一个专有名词。当然,这个过程还没有结束。由于八十年代所特有的经验,关于她的怀旧刚刚开始。在这一点上,我们有时候甚至羡慕知青一代人的“记忆自由”。这一个月是中国人民大学86级学生(90届毕业生)返校庆祝毕业20周年的日子,我也“荣幸地”被卷入这场怀旧所引发的流感之中——这是一种感冒似的温柔,从中开放出各种花样和沉默,诗与咳嗽,还有打情骂俏。“矫情”还在继续。我一直深爱着这个时代和其中的人们,那是进入旷野之前刻骨铭心的初恋和理想。不过我知道这是一场单相思,我已经从那里被拖曳着出来了。今天返回去,只为把所蒙受的爱与我曾经爱着的人们分享。下面是我刚刚给我的同学写的一封回信。我在这里也编发一组秋天的图片,愿这秋雨之福穿越所有的门窗,送去好消息。(任不寐2010年10月23日)

二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河山

各位同学平安:

翻阅连篇累牍的欲说还羞、贼心不死与春心荡漾,才知道“太有豺了”说的就是“八六法学”了。物以类聚,同学一场绝非偶然。尤其看见这两日因为“授”性大发和“犟”心独孕,造成了“天”——真烂漫,“国”——将更国的大好局面,一扫“沧海陆明猪有泪”,“谢公银语和谐难”的特深沉,也被感动的跟下午四点半和303宿舍下铺的狼似的。其实同学关系具有绝对的解构性质,谁敢语重心长和一脸阶级斗争,就会被“丫脚臭我知道”给彻底祛魅了。另外,同学对话的特征就是没话找话,因为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要说话的人。那个人有一半是过去的“我自己”,像包裹一样一直寄存在同学那里,永远丢不了;今天,被谁翻出来,面面相觑。先抢占最低、最俗点,然后再声情并茂,卖弄则个。周延完毕。

20年真是不短的时间,以至于要强行拼接起来,才能将过去连成一片。但有很多片段都无法定义了,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看着陌生而空灵。但仍然让我们感到温暖的是,能有一群人分担“我”的回忆,这使“我”的回忆不再孤单。回忆是人胜过衰老和死亡的策略。人不仅要回忆,而且要一起回忆。回忆从本质上是一种共同行动,并且是联合对时间统治的抗议。能分担并彼此双赢地分担记忆的人,只能是有共同生活经历的人。我想,这就是同学会的真正魅力了。有一句说的好,“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怀旧为我们在当下的孤单找到一条出路,并逼迫我们寻找同路人,一起回家。我们不仅为失去的光阴而焦虑,也为单独一个人的望断而难过。于是我们需要同伴,编制、收拾当年的话语与各样符号以便象征性地返回过去。真的,怀旧不是一个人的活儿。有时候,与其说我们想找到一些一起回去的同伴,不如说我们需要一些“也回不去了”因此同病相怜的同伴。值得庆幸地是,“联合示威”,那曾是我们的光荣传统和强项。

我们心里都明白,过去的永远不会再来了。20年后的重聚不仅仅是一场重逢,更是一场告别。英语的怀旧一词(nostalgia)是从希腊文来的,这个希腊字包含着“回家”和“伤痛”两方面的含义。时间正在消灭我们,联合起来回忆或共同回家是我们胜过时间唯一的办法。但这个办法具有悲剧性。在同学的欢聚中,我们将20年这只野兽关在门外而共同消灭了它。这只野兽曾将我们分隔,要一个一个吃掉。反击战打响了,军功章耶也有我的一半。在同学聚会之后,我们要通过进一步的不离不散来巩固这个精神胜利。面对流逝的光阴,我们通过两种努力来坚守自己的青春。一方面美化、夸大甚至虚构美好的初恋和金色的校园;另一方面,我们向往“再过20年,我们来相会”的光明未来,以便安顿新的离别造成的不安。事实上,这是沈从文两座“人性的小庙”,都在飘渺之峰。因为我们深深地知道,那只野兽并没有被消灭,它将在晚会结束的时候尾随而来,不离不弃,直到我们白发苍苍。我们的喜乐中,有一种淡淡的无奈,在嬉笑中,我们不想触摸它。我们恋恋不舍,我们害怕再次失散,与君永诀,于己长辞。但是,重逢已经是告别。盛筵难再;兰亭已矣。这也让我望而却步。

我并非要扫大家的兴致。我想分享的是,亲爱的弟兄姐妹,想往“永远同在”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一种品质,是每个人最美好的恩赐。问题是,“永远同在”仅仅是一种幻想,还是确实存在这样一种状态。我们对消散的不甘,是否反过来证明了,本来存在一种“永远同在”的幸福,却因为某种隔离使我们再也无法回去了。但是,我们还记得这种指望,没有任何力量能夺去。时间猎人可以追赶我们,却不能永远消灭我们对永恒和得胜的期盼。去年我返回故乡去探望父母,觉得父母已经老了。下一代人又成长起来了,我们是中年的树木,站在家庭的院落里,不敢轻易摇动鬓角的落叶。中年人有更强烈的与家人“永远同在”的理想。所以我对父母和孩子们说,我盼望在将来,有个地方,继续永远地和你们做家人。不仅如此,“永远同在”给我们的心灵更大的自由与平安,使我们有机会可以彼此饶恕和加倍地彼此相爱。明霞说到孤傲,其实是一种恐惧。人让我战栗,但我后来知道,我给人带来同样的战栗。于是我祈祷有“永远同在”的可能,在那里,冰、石头渐渐融化,伤口愈合,眼泪被擦干。可以重新来过,因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

由于生活在这样的信心里面,我们可以通过感恩而不是破碎来维系我们对时间的胜利。对我来说,大学四年全部美好的记忆集中在前两年。紫竹园冬天的飘雪,学一楼窗外梦幻一样的迎春花,还有在假期里展开了辽阔的东北草原,一路向北……瞬间就是永恒,这话是一种欺骗。但瞬间一定在永恒里面,这份美好将在另外一个国里长存。如旧衣将被洗净,灿烂生辉。我祈求一种遗忘的力量,忘记死亡和寒冷。21年前,我的灵魂冻僵在北京的长街和人民大学的校园里;几年前,当赵滢告诉我一位同学惨死的消息时,我再一次经历了这种地狱般的绝望。有一个希伯来人名叫“玛拿西”;这个字的含义就是遗忘苦难。因为在宇宙间有一种爱,可以彻底胜过苦难和对苦难的恋爱。我不能胜过,他代我胜过了。上帝是力量,力量不是上帝。我也向这样的力量祈求:或许将来,在海外有另外一场团聚,可以弥补我这次缺席的遗憾。若不然,下次的重聚就是在世外(桃园)了。

这20年也是从青蛙到螃蟹的20年,祖国渐渐变成了贵国,这是我生活中一个比较大的变化。另外一个变化,就是我逐渐远离了“教师”和“律师”的梦,竟然选择了“牧师”这样完全无法逆料的“职业”。第三个变化就是我逐渐从流亡者被收拾起来,虽然拖泥带水,也曾爱断情伤,但开始了真正有家的生活。家是前往“永远同在”的码头,是方舟,是我们在世界里真正值得用心经营的伟业。丈夫、妻子、父亲、母亲,儿女,这些职分我们以前都没有干过,因此需要别人、也需要自己对自己宽容一点儿。圣经说,不要回头看。因此,我在这里不仅感谢你们与我分担我的怀旧,更祈祷我们有更多的时光一起面对“永远同在”的未来。这些年我在“贵国”有一个客栈,http://blog.ifeng.com/1247038.html,欢迎小聚,也图久远。

愿神祝福你们,和你们的家人。

2010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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