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行:也说华人教会的爱国情结(图文)

最近的“爱国热情”再度高涨。一时间,教内与教外齐飞,海外与国内一色。一些唱那“每当我在寄居地歌唱想到你就哭了”的海外基督徒,现在笑了:“我的祖国强大了!”可以说,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爱国潮,与08奥运一起,为近二十年爱国之情创出新高。在这个缺乏爱的国度,“爱国”之“爱”,如印尼海啸般铺天盖地席卷华人世界。

此时此刻,我想起使徒行传第一章主耶稣基督升天前的记叙:“他们聚集的时候,问耶稣说:‘主啊,你复兴以色列国,就在这时候吗?”(徒1:6) 每当读到这一句经文,我就不免深有感慨。这些主耶稣拣选、教导、培训、朝夕相处、亲自带领三年之久,且复活后追加四十天之久讲说神国的事(徒1:3)的一班门徒,到主耶稣升天前的最后一刻,他们所问的问题,依然是他们念念不能忘怀的“复兴以色列国”。耶稣讲了三年多“天国”、“神的国”,仍打不破门徒们心中的“以色列国”,这事实真令人叹息。这一事实也说明,人心中的国家观念是何等强大刚硬,何等难以破碎。无怪乎圣奥古斯丁诅咒说:“国家是罪恶和魔鬼的一件作品”。

许多著名基督教神学家、思想家在这一问题上都曾有过类似的评论。如乔治简纳森说:“爱国主义是超越于原则之上的对于不动产的一种专横的崇拜。(Patriotism is a arbitrary veneration of real estate above principles.)” 乔治肖伯纳说:“除非你把爱国主义从人类中驱逐出去,否则你将永远不会拥有一个宁静的世界。爱国主义是一种有害的、精神错乱的白痴形式。爱国主义就是让你确信,这个国家比所有其他的国家都要出色,只因为你生在这里。”在这其中,最著名的大约是塞缪尔约翰逊所言:“爱国主义是无赖最后的避难所。(Patriotism is the last refuge of a scoundrel.)”

二战以来,西方思想者对两次世界大战的深刻反思,使这一认识更加明确幷深入人心,构成了人们对国家主义的高度警惕。正如旅德华人龙应台女士所注意到的,二战以后,在德国再也没有为“德国”举国欢呼的场景,也不能以“国家”的名义进行各类宣传,“国家”是令人生疑的敏感词。试想像北京的活动发生在柏林,世界该如何瞠目! 但在中国,这一思想远不为人认识,而且由于近年来有意的推波助澜,使极具煽情的爱国意识逆世界潮流而动,在国人中形成燎原之势。“爱国”与“爱D”“爱人民”“爱社会”等大言一道,在中国,以口号的形式,以不被质疑的先验性,为国人所接受。它们貌似真理,实为偶像。

首先,从国家观念由传统到现代的演变,可以看出,今天国人的国家观,依然停留在前现代。这一点,正如梁漱溟在《中国文化要义》中所指出的:“像今天我们常说的‘国家’‘社会’等等,原非传统观念中所有,而是海通以后新输入底观念。旧用‘国家’两字,幷不代表今天这含义,大致是指朝廷或皇室而说。自从感受国际侵略,又得新观念之输入,中国人颇觉悟国民与国家之关系及其责任……”。

从梁漱溟的清晰论述中可见,现代国家观念与“国家”一词,对中国人而言,都是“泊来品”。在中国人的固有意识中,“国家”(权且用这一现代词语来讨论)是模糊不清的。因此,无论蒙古人统治,还是满族人君临,都因汉文化的强大,而无“丧权辱国”之耻,以至今天大家可以笑眯眯地观赏清宫戏。因为在国人看来,文化延续,则天下未亡。甚至可以来一句“我大清”。(不过,忌讳还是有的,“汉奸”一词,在清朝就没有,那是日本侵略时所用的词汇,清政府时期,人们只说“卖国贼”——不然,岂不人人都是“汉奸”?)

现代国家观念认为,国家是全体公民的,主权在民;政权出自选举,执政者乃民选政府,代理国事;宪法由人民制定,以限定政府的权限,幷防止执政者僭越或违背人民的意志。以此标准来衡量,无论“我国”还是“我民”,都令人遗憾地处在现代门外。

与“国家”相对应的概念是“公民”,在占人口绝大多数农民都未能与城市人同有平等权的时候,在一个尚没有普选的国里,公民幷不存在。在国内官方的各种媒体,也几乎一致回避“公民”一词,而代之以“人民”。那么,对于没有公民权利的人而言,侈谈爱国,显然不是政治上的现代国家之国,乃是自然存在中的一方水土之地了。正如没有自我意识的人,他的自我,不过是私己而已。

“国家主义”源于德国。黑格尔为国家理性杜撰了形而上的根据,他说:“国家是存在于地球上的神圣理念。”由于黑格尔、谢林、费希特等人的极力主张,国家主义在德国形成一股重要的政治思潮,对德国政治产生重大影响,间接为纳粹德国张本。其中德语政治思想家伯伦知理(《国家论》的作者)的国家主义学说“在确立明治国家的体制方面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日本当代学者狭间直树语)。德日两国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不是偶然的。梁启超旅日时,通过日本文化作中介,将这国家主义思想带至中国。当代中国由于能够起到“统一认识”的思想资源缺乏,才乞灵于国家主义,以这柄具有危险性的双刃剑应对一时之需。

从民间来看,近代史上中国的虚弱受辱,是一个痛苦的记忆。凭着武侠小说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精神,潜意识里聚积着一种报复与胜出的欲望。这是积贫积弱之后的反弹,类似如饥似渴的生理需求。近年来宣传中一直不断的“国际反华势力”这一虚构的敌人意识,也从侧面加强了爱国的内部凝聚力。(试想,除了北朝鲜会强调“国际反朝势力”,加拿大会提出“国际反加势力”、英国提出“国际反英势力”这样的说法吗?)

进一步来看,对华人世界而言,除了对现代国家观念认识不足之外,更多的是潜意识里本能的求靠。是中国实用主义文化精神的体现。对此,深知国民性的鲁迅先生曾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中国人向来有点自大。——只可惜没有‘个人的自大’,都是‘合群的爱国的自大’。” 鲁迅入木三分地看穿了所谓爱国的真相。他说:“他们自己毫无特别才能,可以夸示于人,所以把这国拿来做个影子;他们把国里的习惯制度抬得很高,赞美的了不得;他们的国粹,既然这样有荣光,他们自然也有荣光了!……胜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一群中有许多人,未必是我受亏:……他们举动,看似猛烈,其实却很卑怯。”(《热风三十八》)

今日热闹的爱国气氛中各种典型言论,再清楚不过地为鲁迅上述说法作了脚注。最突出的表达是:“我们强大了!哪国还敢再小看我们、再欺负我们?!”海外华人更说:“祖国强盛,是我们的坚强后盾!”这些说法,与“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一样,是“靠”的卑怯心理的明白显现。自我不独立,仰赖“靠”,以一个强大“靠山”为自己撑腰而已。其实,本应恰恰相反的是,国的尊严,由民来体现;而非民的荣耀,仗国的威风。战败后的日本,因“兽军”行为带给世界的野蛮印象,而不为各国接纳。几十年后,日本人以其90度鞠躬的彬彬有礼、精益求精的认真工作、无可挑剔的优质产品赢得了世界,被当代文明世界普遍认可。而海外华人在建立国人形象上却令人不敢恭维。由于自己站不直,于是一味“靠”国势助威,以为国强,自己“与有荣焉”,可以幸分一杯羹,这是十足没出息的品质。鲁迅悲叹:“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华盖集这个与那个》)这话可谓讲得毫不留情。

当然,把这场爱国潮当真,也有失准确。作为口号之国,这些爱国大话不须过于认真。喊爱国口号最响的中国,也特产“汉奸”,抗日时期产量高达百万之众。“一大”12位建党成员中就出了两位。相比之下,波兰在纳粹德国占领期间,死亡600万,占总人口3500万的17.1%,波兰人自豪地说:“我们没有一个波奸”。

最近所热烈高呼的口号,都有“钦定”前提,是一种“特许”的自由,于个人有益无损。人们敢为了反对腐败上街吗……爱国者中,有多少敢于对今天国内的贪腐、污染、民怨、不公而仗义执言,大声疾呼?爱国,分明是个假大空口号罢了。所谓爱国行为,无非是一种机会主义的选择。当初南联使馆被炸之初,众人彼此观望,不敢出头,在暗示鼓励下,才浩浩荡荡起来。异议时不敢出言,歌德时声音震天。在当今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中,没有反对的声音都是不正常的,唯独在这里,反对的声音不仅属于不正常现象,而且是必须消灭,是群体努力合力扑杀的。

更有甚者,一些海外华人基督徒高唱仿诗篇137篇而做的《给我一颗中国心》,表达与圣经全无相干的内容。当初是一批被掳到巴比伦的以色列人,今天则是一群千方百计出国的华人,其中多数自愿加入他国国籍,宣誓效忠所在国。他们的所歌与所行,真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翻遍全本圣经,里面都没有“国家”这样的词语,圣经提到的是“万民”、“万族”。神幷没有看重世人所看重的“国家”。国家,有什么值得特别敬拜的?俄国思想家别尔嘉耶夫说:“能够拒斥国家神话的,只有旷野试探的耶稣”。这话非常深刻。耶稣来到世间,他来拯救罪人,不是拯救国家、民族。正是这样的神学精神,救恩超出了以色列民族而直达希腊、罗马、中国直至地极。

今天,马太福音第四章中的第三个试探摆在面前,国家的荣华煌煌可观,眼目的情欲,今生的骄傲,灿烂呈现,引人心潮澎湃。试问,汝今能持否?爱国之情,如潮高涨。基督徒应以圣经真理,分开海水,站稳干地!主的真道,是我们唯一的仰望。

洪水泛滥的时候,耶和华坐着为王!

(严行先生是多伦多一家福音机构的编辑,谢谢惠稿。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本文发表时有删节,敬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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