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16日至19日,我在美国洛杉矶参加那里一个福音机构举办的“退修会”。今年夏天我本来并没有这个计划,这三天是神赐予的出人意料的平安。我为自己在“以琳”所蒙之福感谢神。归途中学写的一首短歌,多少可以表达我的心境:“苇海天荒幽谷开,乌飞南地日边来。恍然国度云帆远,信步风波起高台”。这里整理的是这几天的公开见证和思想片断,当然经过了重新编辑处理。返回加拿大,我更具体地面对一些“呼召”,特别是我要对以后的侍奉之路作出明确选择。我求神给我指明我当去的禾场;尽管我私意盼望,我能通过教牧经验对神学研究获取必要的田野经验。但根据我已往“偏行己路”却总被寻回并顺服神的计划的灵命经历,我在这里惟愿神的旨意成就——不要照我的意思,而是照祂的意思。也请弟兄姐妹为我祷告。今天清早,在朦胧中,半梦半醒之间,我望见一个晨雾迷蒙的水边。有声音说:“约翰的儿子西门,你爱我吗?”(任不寐2009年7月20日星期一)
一、细读保罗和彼得
1、作保罗的代价
使徒行传9:15-16主对亚拿尼亚说,你只管去。他是我所拣选的器皿,要在外邦人和君王并以色列人面前,宣扬我的名。我也要指示他,为我的名必须受许多的苦难。15 But the Lord said unto him, Go thy way: for he is a chosen vessel unto me, to bear my name before the Gentiles, and kings, and the children of Israel: 16 For I will shew him how great things he must suffer for my name’s sake.15επεν δ πρ ατν κριο, Πορεου, τι σκεο κλογ στν μοι οτο το βαστσαι τ ν咯ομ μου νπιον θνν τε κα βασιλων υν τε σραλ: 16γ γρ ποδεξω ατ σα δε ατν πρ το νματ μου παθεν.
(1)保罗成为基督的门徒,不是因为人的意思。既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意思,或自己的“决志”;也不是因为别人的推荐和认可——无论亚拿尼亚所代表的教会是否接纳,保罗必是神所拣选的器皿。重造保罗生命的是神,并只能是神。
(2)希腊文将这样的真理显明得更为清楚。第一个字就是“神说”(επεν)。这让我们注意到,个人救恩历史的起头同样是“道”,因为基督就是“起初”,就是“I am who I am”。这个“我是我是”否定了保罗的“我是”,也否定了亚拿尼亚的我是,把他们的旧我和他们的是,以及他们的计划与盘算,都钉在十字架上。人的“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也钉在十字架上。这个转折或洗礼是第二个希腊字表现的,δ,人繁衍了无穷尽的理由和家谱,神却对人说:“但是!”因为基督自己才是我们存在和重生的理由(τι);才是历史的主宰、中心和目的。
(3)然而,被神拣选意味着什么呢?与“文化”针锋相对,复活的耶稣用两次递深的方式将使徒的命运启示出来,将门徒从人类的英雄崇拜中分别出来。第一、神拣选的人并不是什么属灵伟人或宗教巨擘,而仅仅是一件器皿;至多,是“无用的仆人”(路加福音17:10)。第二、这器皿没有富贵荣华和万人瞩目,这被拣选的人“为我的名必须受许多的苦难”——苦难是门徒“非常必要的”(δε)“属灵生活”。这是一个极大的奥秘!
(4)保罗的苦难被分为三个方面:首先,站在在外邦人面前;他要承担种族仇恨和文化冲突必然刮起的飞沙走石。其次,在君王面前;暴君及其谄媚者以及爱国贼等等机会主义力量,将成为数不胜数、没完没了、无缘无故的仇敌。最后,站在以色列面前,站在教会面前;你甚至是“名门正派”和各样正统主义的对立面。保罗的道路是真正的十字架道路。
(5)自诩保罗,也是教会领袖和传道者的一种诱惑。我常如此。但仔细来看,我只是想要“历史”中保罗的荣耀,根本不可能愿意要“现实”中保罗的患难(林后11)、以及他的刺和十字架。作保罗是有代价的,这是“作门徒的代价”(The cost of discipleship,Bonhoeffer, Dietrich,1937)。我这样的有北美宪法庇护的人,以及那些为伪宪法座上宾的人,没有资格自诩为保罗。第一、你何曾经历了他那样的苦难?第二、你真的原意经历他的苦难吗?第三、即使愿意,你是否能承受那样的苦难?
(6)但是,这样说,不是要把保罗偶像化。保罗也是人,性情和我们一样。不是保罗能行,而是因为神与他同行。一方面,经上说,我们所遇到的难处不会超过我们能承受的(哥林多前书10:13)。另一方面,经上说,这不是保罗做的,而是基督在他里面做的;因为,“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血肉之体,不能承受神的国”(哥林多前书15:50);靠神,“才德的女子很多,惟独你超过一切”(箴言31:29)。感谢、赞美和荣耀都归给主。
2、所谓神的呼召
使徒行传10:19-21 彼得还思想那异象的时候,圣灵向他说,有三个人来找你。起来,下去,和他们同往,不要疑惑。因为是我差他们来的。于是彼得下去见那些人,说,我就是你们所找的人。你们来是为什么缘故。19 While Peter thought on the vision, the Spirit said unto him, Behold, three men seek thee. 20 Arise therefore, and get thee down, and go with them, doubting nothing: for I have sent them. 21 Then Peter went down to the men which were sent unto him from Cornelius; and said, Behold, I am he whom ye seek: what is the cause wherefore ye are come?19το δ Πτρου διενθυμουμνου περ το ρματο επεν [ατ] τ πνεμα, δο νδρε τρε ζητοντ σε: 20λλ ναστ κατβηθι κα πορεου σν ατο μηδν διακρινμενο, τι γ πσταλκα ατο. 21καταβ δ Πτρο πρ το νδρα επεν, δο γ εμι ν ζητετε: τ ατα δι’ ν πρεστε。
(1)“彼得还思想那异象的时候”。不能辨认神的旨意,一个根本的原因,是因为神所显明给我们的道路,与我们的个人意志相左。换言之,我们的利益选择、价值传统、个人偏好和虚荣心,常常与神的计划发生冲突;甚至我们自以为是的义和爱,也与神的义和爱不同。所以彼得的“疑惑”甚至不是因为他没有听清楚神的话,没有看明白异象的启示;而是因为他不想那样做。一个“还”(δ),代表人对神旨意内在、持久的抵抗。
(2)在人的“抵抗运动”中,圣灵要亲自进来,帮助彼得赢得对自己的胜利。人自己不可能自愿把主权交给神;神对我们命运的掌管完全是圣灵的工作。在我们和神较力的过程中,常见的冲突是,神给我服侍的对象,根本不是我所要传道的对象。那三个人完全在彼得的“计划”之外。我怎么可能愿意给没有任何荣耀、收益、甚至被教会视为“洪水猛兽”的族群和个人传教呢?是神吩咐彼得“起来”,接纳神自己为他预备好的受众。彼得开始学习顺从。
(3)但彼得顺服的道路仍然是十字架的道路,“老我”不会轻易退出战场。即使面对神所差遣来的人,他仍然没有完全摒弃“疑惑”。“你们来是为什么缘故”。“抵抗”现在转移为明知故问,甚至是要试探神:神的应许果真要应验吗?我们知道,只到最后,彼得才不得不承认“神果真”如何(10:34);而教会的顺服和附和永远是马后炮(11:18)。
(4)迄今为止,神给我的服侍对象几乎都不是合我自己心意的;这次回国的经历尤其如此。我对北京的话同样是:“我就是你们所找的人。你们来是为什么缘故?”然而,过去的历史给我很多见证——不断受洗的慕道者站在那里,我只能在“果真”面前俯首称臣。这让我们更彻底地承认:这事真的不是我做的。只是“因为他知道我们的本体,思念我们不过是尘土”(诗篇103:14),才抬举我们,使“与我们同在的比与他们同在的更多”(列王记下6:16)。
(5)我们常常谈论神的呼召和神的旨意。我们以为心想事成一定是神的呼召和神的旨意。但事实往往正相反——“心不想事竟成”更可能是神的旨意。神呼召你去做你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摩西根本不想站在法老面前;约拿宁死也不愿去尼尼微;保罗本要去亚细亚(神并没有放弃亚细亚,后来那里有神的教会;只是神有祂的时间),但神却差他去马其顿;彼得根本不愿向哥尼流一家传福音,但神说:我所洁净的,你不可当作俗物……“你们来是为什么缘故?”乃是因为基督耶稣的缘故,彼得自己,和那三个人,以及哥尼流一家,都是神自己找来的。
(6)人偏待人,只有人才偏待人。种族、政治、经济、文化、学历、体貌,等等,都可能成为偏待的理由。而穿行人间虚荣,自我化妆花样翻新,只为自己偏待自己,或百般追求他人的偏爱一。这的确与关于人的定义有关。定义为用B说明A。起初,以神定义人,人有神的形象。后来西方以动物定义人,人有猴子的形象;东方以人定义人,用小人定义君子。东西结合,是造成人偏待人、践踏人的神学根源。遗憾的是,连理解这一点的想象力都已匮乏。内在的平安已经失丧,自信的瓦解造成对他人的践踏和封锁。只有神不偏待人,祂为各样的罪人死,为所有信祂的复活。神不偏待人,让所有的彼得知道自己是谁,知道感恩、知道神的爱、知道去爱人。什么是神的呼召呢,神呼召我们去无分别地与人分享基督和祂的爱。
3、保罗彼得的新自由
我不习惯于“属灵=流泪X自责”这样的公式,我知道自己缺乏这方面的“恩赐”。经常展出的属灵也止于神和妻子,在那里,很多“生命”的真相都被识透和还原。基督来将真以色列人和假冒为善区别开来。福音书里,耶稣对拿但业的称许,与对法利赛人的批判,前后形成一种显明的对立。教会本当是真以色列人之家,可以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里,特别是在“具有中国特色的罪人世界”里,作光作盐。我这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罪人,总可以从使徒行传两个“主要人物”那里支取力量和感动。感谢神,圣灵藉着保罗和彼得,将基督里的新自由、真自由,存入教会历史,让后来人支取利息。我们不是真理的化身,也不是属灵的化身。责备他人“自以为真理化身”的,必落入“自以为属灵化身”之境;反之亦然。“见证”与“化身”之间原虚构,但这样的逻辑框架展示了想象力的贫困、人存在的绝对失丧,以及被造者“非是”(只有神是“我是”)的先验命运。但是神使用彼得保罗,将“化身”的指控视为伪问题,因为他们在基督里被赋予的新自由。注意两个人逻辑严密的呼应:彼得说,“我也是人”(使徒行传10:26);保罗说:“我们也是人”(使徒行传14:15)。这是一体两面的真理:我是人,别人也是。允许自己是人,允许别人也是人。基督教不是要把人变成非人,教会不是化妆舞会,乃至在那里竟然看不见本人,甚至听不见人话。基督徒的使命,不过是有局限的人去见证无局限的真理;同时安于局限,从耶路撒冷直到地极。安于局限乃是让神主宰历史,乃是新自由,乃是自知之明和知人之智。“竭力进到完全的地步”(希伯来书6:1),乃是指我们在真理上有更完全的认识,完全靠主。基督教绝非异教,妄想天人合一,我心即神。我活着就是基督,那是因为“基督在我里面活着”;不再是我,而是基督;上帝的归上帝,基督的归基督。(2009年7月17日星期五)
二、“汉语神学”的两条界限
1、汉语神学与西方神学
建构汉语神学不是出于一种“东方主义”的滥情或民族自卑,不是要摒弃、跨越甚至否定西方神学,包括希腊、拉丁(及德语)、英语神学。安提阿、大数、塞浦路斯构成的三角福音基地,代表了福音从亚洲向欧洲过度的第一阶梯;从此以雅典和罗马为中心,神在那里为拿撒勒人耶稣的信仰的世界化,预备了合适的神学语言、哲学思维和法律逻辑。圣经希腊文精致、敏感的语法,以及包括柏拉图主义在内的形而上学,为圣经神学贡献了汉语和梵语无法企及的表现方式。提摩太的“两希”血统可以视为神学西方化或从巴勒斯坦转向地极的一种象征。约翰福音充分展示了希腊语言及其哲学对福音真理的独特贡献。圣灵带领使徒从亚细亚折入马其顿,因为神在西方而不是在东方预备了相对可以对接的符号体系和交通网络。因此,汉语神学绝非异想天开、牵强附会地要折回到包括老子哲学、宋明理学、先秦诸子在内的中国思想中另立根基,因为在那里,神学最后只能成为心性之学和世俗小学的婢女。汉语神学的建构,必须竭尽全力建造在教会的传统中,因为圣灵在教会的历史中工作;而无论你是否愿意,在近代以前,教会史首先就是西方教会史。不过西方神学的歧途在于,真理装备已经成为一种职业教育;护教神学因恋战或与世界的纠缠,沦为高等批判的附庸,对人的道理给予了根本不值得的重视;系统神学成为无穷的家谱和世俗小学概念的橱窗。
2、汉语神学与闪语文学
但是,在希伯来旧约的阐释方面,或者说,在希伯来旧约的释经学领域,汉语神学可以依据中文与闪语之间的文学共性,开辟出一片新天地,而这一点,是西方神学无法企及的。仅举两例。第一、希伯来文学大量使用一些叙事结构式,这些结构在西方文学、特别是在英语文学中,并没有对应的存在;但是,这些结构以某种变形的方式,残留并发展于中国古典文学。以“交叉结构”为例(“赋比兴”的传统也一样):创世纪中7天的创造(1、2、3/4、5、6/7);约书亚记10-11中的“南征北战”及向“道”的归结;诗篇1-2中以受膏者、君、子为中心,Blessed is the man与 Blessed are all首位呼应;箴言书31章经典的“藏头诗”……从文学本质上属于希伯来文学传统的马太福音,其第一章有一个完美的交叉结构:1-17讲耶稣的人性历史渊源,18-23讲耶稣的神性来源,24-25归结为耶稣的出生。甚至路加福音整篇贯穿着大量的交叉结构,显明圣灵藉希腊医生路加对旧约叙事传统的传承。这些结构本身拥有重要的神学意义,但目前英译本对这些结构的重视力不从心。第二、希伯来文的修辞方法,特别是用具象表现抽象的方法,正是中国文学的传统;而西方文学绝对一片茫然。当然,由于 “特殊启示”的缺位,汉语文学中理念与现象趋向合一,不断将超越者扁平到世界。这是建构汉语神学必须警惕的一个局限。
3、当代神学的底马现象
现代神学在某种意义上正在重建教皇制,赎罪券以学历的方式变相复活,不过是神学教授和“名牧”瓜分了主教制的往日虚荣和什一工价。象世俗教育体制一样,信仰正在沦为一个商业项目,信徒沦为市场(即为市场,必投所好);包括那些最贫困和最需要帮助的人也不能幸免。除了玛门崇拜,急切渴望世界授予荣誉之心,将神学掳掠到巴比伦,成为巴比伦高等院校的一个院系。“因为底马贪爱现今的世界,就离弃我往帖撒罗尼迦去了”(提摩太后书4:10)。不再是神学给世界提供真理和灵感,而是世界为教会提供终极价值、目的、意义、概念、规范、话题和许可证。为得到世界的认可和入场券,一幅更惊人的画面浓缩了现代神学史:“女儿被母亲所使,就说,请把施洗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我”(马太福音14:8)。神学之于世界,如约翰的头颅献于王宫。与此同时,反智传统趁机反扑,不承认“埃及一切学问”(使徒行传7:22)的工具价值,兜售愚昧等于属灵的文革逻辑。站在法老面前的宣告者、万王之王的使者不见了;摩西与世界之王推杯换盏,实际上约拿在尼尼微卑躬屈膝。所以我们看见释经学丧失了灵性的根基和她在神学中的中心地位,十字架和特殊启示被边缘化。“对话”是当代神学一个自欺欺人的发明:或者佯装对方也有真理却只为把自己的绝对真理“委婉”地塞给对方,结果把宣教沦为幼稚的弄人游戏而不是圣灵的工作;或者,对话者任何一方根本就不是自己宗教或文化的真正信徒。基督是绝对真理,这对教会来说是根本不需要“不好意思”直面的常识;把这个常识直截了当地告诉世界,是宣教的基本使命。人的态度在次,信与不信在神。汉语神学要警惕与权力中心的对话重现士人传统;与异教对话贬低创造之神,并进一步使神学失去末世论品质。当代神学由于贪恋世界,退守为丧失复活见证与升天异象的“道成肉身”。而神学唯一的使命,或者说,建构汉语神学的方向在于:作基督的仆人。(2009年7月18日星期六)
6月19日清晨四点,天尚未放亮。从洛杉矶的宾馆起床前往机场,久违的寂静起来和我一同赞美那出人意料的平安。一抹弯月挂在东方,与她身边的启明星描述了一种孤独却仍有陪伴的幸福;以及一种理想,就是在世界里仰望裂天而来的相拥。愿感情和真理能如此并行,相映如画。世界缺乏这样的美善,所以清晨的日光降临,让心灵获得“应当”的能力。在历史之夜,魏晋者流长袖翩跹,酒与文成为通往彼岸唯一的桥梁;我则为自己被找到充满着感谢。在灿烂的云霞里,神又将歌罗西书1:24节的奥秘一层层向我打开,从保罗到约伯,到亚干身边的以色列人,我看见我生命里经历过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伤害。那一切的受苦和患难、一切的冰冷与暗夜,那一切一切的捆绑和戒严,那日夜在灵魂里歌哭的伤口和苦苦追赶的罪、石头、口水和冷箭,在真理面前如通天之塔轰然破碎了。无神的冷嘲转为有神的感谢。创世之前被摸着的生命,那不过是尘土的人,竟因基督,也是神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有从这样的生命里才能流出保罗“为教会”的书信,以及“倒觉欢乐”式的见证。我在天上看见那些白色的使者上上下下。我在场,这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