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文明和中国文明可以这样对观:前者是“看神文化”,后者为“看人文化”。前者通过瞩目看神来定义人的存在,或者更准确地说,在人与神的关系中,人被神所认识。后者是通过人与人的关系,或者通过专注于他人来认识自我。如果说看神文化代表一种自上而下的纵向关系,看人文化则代表一种观人立己,查己知人的平面关系。中国的看人文化有两部分内容组成,第一是看他人,第二是看自己。于是在从西部高山到东部海域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分布着两类精神监狱或坟茔,看他人形成的坟墓叫自义(道德),看自己形成的监狱为自恋(文学)。自义通过日理万机地处理他人信息或监禁他人而将自己这个看守终身锁定为囚;自恋则在世界的伤害中无力自拔,由于对那些伤害的溺爱使自己成为自己的奴仆。
第一监狱的倒掉:特蕾莎与偶像的黄昏
特蕾莎修女的信仰告白让很多人跌到,然而真正跌到的不是信仰本身,而是伪信仰。偶像的黄昏,就是信心的黎明——信仰不是以看偶像或看人为根基的,信仰就是瞩目看基督,不见一人。
每当遇到类似疑问,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圣经。而回到圣经,特蕾莎的问题就根本不是问题了。一方面,圣经从来没有一位伟光正式的“属灵伟人”,而他是靠感觉或人的理性等与神同在的。特蕾莎的感觉就是大卫的感觉(我的神,我的神,你为什么离弃我!)。大卫如何,彼得如何,甚至亚伯拉罕、摩西和保罗,在神面前都不过是“无用的仆人”或器皿。从中我们至少有三个应用:第一,不要对“属灵伟人”难过,因为那就是人,反要宽容。第二、这难过要警惕自己的自义,因为他们就是我们,正如保罗说的,他们也是人,性情和我们一样。我们的属灵景况一点也不比他们更好。除了基督,谁胜过了罪和试探呢?第三、若不是只看基督,所谓信心或悔改得生命都是人的感受而已,只是人自己“建立”起来的关系而已,不可能是真实的。
既然圣经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属灵伟人”(只有罪人),那种印象是看人文化强加于基督教的。造成那种局面,“属灵伟人”和教会自身也有责任,他们应该从保罗学一个功课(徒14:8-19),就是当世人崇拜自己的时候,应该吓得跳起来,为不配抢夺神的荣耀却抢夺而惊恐万状,甚至不惜为此被打得半死并被拖出城外。世界的城市如此爱虚荣,追名人,现在教会也如此,这种偶像和自我偶像情结是根本问题,一旦偶像碎了,信仰也跟着破碎,这也算是咎由自取,理所当然。看人(任何人!)必然跌到,这恰恰是圣经反复启示的基本真理。把房子建立在磐石上而不是沙滩上,然而除了基督再没有磐石。彼得是磐石吗?记住那句原话:是“我(!)要把我的教会建造在这磐石上”(太16:18),建立教会的不是磐石,而是“我”。
世界常常用“他们基督教的名流竟然跌到,所以我因他们不信基督教”趁机而作自我荣耀(自义)。这种论调确实来自撒但的诡计,也是很容易看破的。第一,他们这样控告是出于对基督教基本真理的无知,一方面,人的软弱是基督教产生的“历史前提”,另一方面,人的不堪是道成肉身要救赎的对象——基督来寻找的就是罪人而非“伟人”。第二、他们这样控告是出于无耻,仿佛自己在这种幸灾乐祸中真的比那些跌到的“属灵伟人”更道德,然而真相很简单,这些控告者也是(罪)人,性情和“伟人”一样。第三,这种控告实在无良,他们是故意趁机落井下石来打击教会和和他们的私敌,并谄媚乌合之众又换取钱名。若教会随声附和以毁人自义,就和世界一样无知、无耻和无良了。
人是否信基督,是你和基督的关系,而不是你和另外一个人的关系——若非要把信仰歪曲成你和另外某个人的关系,你或者把他人当成了神(为了毁灭他故意这样捏造和陷害),或者当他跌到的时候,你又反过来把自己当成神而把他人审判后放进地狱。而这两者都是假的,所以,控告者是真正的说谎者(他们的父魔鬼起初就是说谎的,就是杀人的),是在任何意义上的欺名盗世之辈。而若又以悔改归正前的基督徒的“历史罪行”作为控告的根据,其撒但本质就昭然若揭了。当任凭这类攻击或任凭他们的心硬,并求神饶恕他们,以免“十灾”落在他们的头上。重生者反倒要从那里看见神对你的祝福,因为是神吩咐他们来骂你的,为要见证并保守你今日在基督里的荣耀。但你放心,神不会再把你交给那城市的暴民和精英任其践踏了。石头已经移开,那坟墓不再是你的精神家园。不仅如此,你要在这攻击中站立得住,这辱骂就成了警醒和祝福。保罗的荣耀和背上的刺缺一不可。
不过对于这些控告者,千万不要以为他们真的是因教会某些人的软弱才“决志”不信的。我并非鼓励信徒滥用在基督里的自由以放纵情欲,只是要揭露非信徒滥用他们在基督外的伪自由,一边放纵情欲一边口含天宪,自惊为天人。其实他们本来就不信,而且对悔改重生的道理深恶痛绝。他们就是敌基督一党的,因为他们一直自以为神,以控告人为业。圣经把魔鬼及其仆从定义为控告者或公告弟兄的,实在是一针见血的。此等人不信,不仅因被世界弄瞎了眼睛,他们也千方百计弄瞎世界的眼睛,一方面弯曲真理,另一方面痛恨一切和他们的世界分别出来的人。他们的怨恨乃源于监狱空了,信仰就是一场越狱事件,这是对这些精神狱卒最残酷的打击。公共知识分子若无道德监狱就失业了,而人民也将因失去“坏人”而在街头巷尾流离失所。奴隶不能面对基督的解放,然而恩典也是不可抗拒的。
第二监狱的倒掉:黛玉-李逵的前世今生
黛玉是“看自己文化”的代言人。她是中国人真正的共同情人,因为她生活在每一个人的生命体验中——当世界不断给心灵造成各种压力、挫败和伤害的时候,灵魂就退守到自我之内,在那里如受伤的野兽一样咀嚼伤口,并在这种自怜自爱自伤自痛以及自救中反刍着怨恨和绝望——“我的一生如海绵吸满了痛苦”。这座精神监狱日以继夜在连续而集中的幻灭中赶制着两种产品:清高和出世。当然,还有另外一条道路,就是从黛玉闺阁中冲出一条李逵来,或曰鲁迅反手一击,或曰摩洛装厉鬼而报复。中国人黛玉-李逵之二元人格,在西方借着佛教的中介,则对应着叔本华和尼采。
首先必须承认,这种受伤之境遇是真实的,而不是想象的或精神错乱。人生活在世界里,特别是当你不幸降落在那个斜坡上(网言:谁让你生活在那里),从孩子到老年,人生就是一连串的不幸遭遇。而这些不幸不仅是事业上的失败以及为求事业不断地出卖良知或不断精神脱衣舞,更因为你必然要遭遇友情、爱情、甚至亲情的无情打击——没有一种打击不追求置你于死地始善罢甘休。于是敏感者进病院,麻木者堕落为成熟。电影《霸王别姬》里有一句反复吟诵的台词:“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骄娥”;命运和社会负责将这句台词摧残为“我本是女骄娥,又不是男儿郎”,为此用棍棒、阴谋、色情和“大多数”武装了所有的世代和人心。程蝶衣是另外一位黛玉,最后如李逵拔出板斧来对自己一剑封喉。程蝶衣自囚而自杀,这是第二座监狱里反复上演的审判。不久文化灾民在颤栗或熟视无睹或胡言乱语中告别了俞虹之死——那座监狱正在崛起中填砖加瓦。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撒但起初就是杀人的,它是世界的王。
不过,这种受伤之境不完全是真实的。受伤由于自恋的缘故在三个方向上被夸大了。第一,惟我独伤。这是一种错觉,真相是,在我们的生活里,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被伤害乃是一种普遍的境遇,你所遭遇的一切不能容忍的苦难和打击,实际上每天都被所有其他人容忍着。无论是名流显贵,还是巨贾文豪,无一幸免。没有任何一种世俗力量能让人逃离伤害,有时候正相反,你越是追求名利作为避难所,你所要面对的打击就越强烈。所以你必须明白,你不是魔鬼要专门打击的倒霉者,你不过是“苦海“中挣扎的芸芸众人中的普通一员。第二、对自己完全天真无邪的滥情和对别人的爱心的过度想象。一方面,你自己绝不是完全无辜的,完全天真无罪的——承认自己不过也是一个罪人并一直参与互相伤害之阵,是解放的基本前提。你的痛苦或者源于你对感情、名利的贪婪,或者源于对自由的贪求。另一方面,别人本来就不可能象你爱自己一样爱你自己,每个人都是原罪意义上的普通人,不可能把你视为宇宙的中心。有很多时候,对友情、爱情或亲情的失望和绝望,恰恰是因为你自己对这些“偶像”采取了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抒情和想象。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完美无缺之情。黛玉的悲剧就在这个地方:她盼望宝玉象自己一样“理解”自己,然而事实很简单,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是上帝,没有人专门利你毫不利己——他们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和自由的过程中丢弃你是符合犯罪后的“人性”的。因此,第三,这种精神自恋对堕落后的世界缺乏基本的见识,竟然相信这世界是完美的,竟然继续做着各种乌托邦的美梦:事业、爱情、人间天堂。但人类犯罪以后,这世界本来就不再适合良心居住了,从此彻底丧失了真正的平安和自由。换言之,这世界疯狂地繁殖着各样的伤害,恰恰是世界的本来面目——然而由于极端的自恋,你把这一本来很简单的真理忘记了,你失陷在自己的“红粉”之中。
正因为人和世界如此的不堪和绝望,拯救从另外一个方向进来了。上面三种境遇或错觉不是没有价值的,她们的价值就是把困苦中的人引向基督。首先,“惟我独伤”告诉你不要注目自己,沉浸在自己里面只有毁灭;也不要寄希望于别人,因为那个受伤的野兽不可能给你带来真正的安慰,也许会在你新的求助中施加新的伤害;唯一的出路是瞩目看基督,而且你会发现,不是“惟我独伤”,而是基督代你受伤——他是唯一真正有资格宣称无辜受苦的人,然而他为治愈我们的伤死在十字架上。其次,在别人那里寻找安慰,不过是应该在基督那里寻找安慰的迷路。我的意思是说,向人寻求理解和帮助,乃是因为人不认识神,把本该寻找的神换成了人,把人当成了神。事实上,只有神才能理解人,只有神数过我们的头发,知道人心里所存的一切。最后,这世界的残缺不全恰恰证实了圣经启示的一条基本真理:神的国不在这世界上;若这世界里有天国,人根本不需要信神,自己重建巴别塔就可以了。世界的不堪反过来要我们有盼望,这盼望若没有基督就是假的;但基督既然在历史中已经复活,我们靠着这一点就可以在他里面守候将来的义。
第三条道路:只见基督,不见一人
上面这些看见在基督里并导致绝望或“空就是色、色就是空”那种伪超脱或语音崇拜。把人从上面两座坟茔中解放出来,就是信、望和爱。更具体地说,就是只看基督,不见一人。耶稣这样解释人的自由之路,呼召人从看人文化中出来:“耶稣对他说,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其次也相仿,就是要爱人如己。这两条诫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总纲”(马太福音22:37-40)。首先,看神取代了看人(看他人和看自己);其次,这种转向并不导致对人和世界的虚无主义,而是用爱重新在神里面定义了人际关系。这爱不是从人来的(人的爱不过是污秽的衣服,是自义和自恋的口红),乃是一种绝对命令,是新顺服。顺服意味着没有任何关于对他人反馈的期望,而只是作神无用的仆人。同时看人文化或控告文化被彻底根除:“彼得却拉他说,你起来,我也是人”(使徒行传10:26)“诸君,为什么作这事呢?我们也是人”(使徒行传14:15a);“你这个人,为什么论断弟兄呢?又为什么轻看弟兄呢?因我们都要站在神的台前”(罗马书 14:10)。
反过来,看自己也进入一个新的天地:“不要看自己过于所当看的”(罗马书12:3);“我被你们论断,或被别人论断,我都以为极小的事。连我自己也不论断自己。我虽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不能因此得以称义。但判断我的乃是主”(哥林多前书4:3-4)。更重要的是,把一切的伤害、羞辱和失败视为神管教和祝福,作大丈夫,要刚强(哥林多前书16:13),而不再作黛玉-李逵。约伯记5:17说:“神所惩治的人是有福的。所以你不可轻看全能者的管教”。 而诗人见证说:“神所要的祭,就是忧伤的灵。神阿,忧伤痛悔的心,你必不轻看”(诗篇51:17)。圣经把苦难观念翻转归来,并把基督看为一切苦难的总结和超越。所以希伯来书这样总结:
“我们既有这许多的见证人,如同云彩围着我们,就当放下各样的重担,脱去容易缠累我们的罪,存心忍耐,奔那摆在我们前头的路程,仰望为我们信心创始成终的耶稣。(或作仰望那将真道创始成终的耶稣)他因那摆在前面的喜乐,就轻看羞辱,忍受了十字架的苦难,便坐在神宝座的右边。那忍受罪人这样顶撞的,你们要思想,免得疲倦灰心。你们与罪恶相争,还没有抵挡到流血的地步。你们又忘了那劝你们如同劝儿子的话,说,我儿,你不可轻看主的管教,被他责备的时候,也不可灰心。因为主所爱的他必管教,又鞭打凡所收纳的儿子。你们所忍受的,是神管教你们,待你们如同待儿子。焉有儿子不被父亲管教的呢?管教原是众子所共受的,你们若不受管教,就是私子,不是儿子了。再者,我们曾有生身的父管教我们,我们尚且敬重他,何况万灵的父,我们岂不更当顺服他得生吗?生身的父都是暂随己意管教我们。惟有万灵的父管教我们,是要我们得益处,使我们在他的圣洁上有分。凡管教的事,当时不觉得快乐,反觉得愁苦。后来却为那经练过的人,结出平安的果子,就是义。所以你们要把下垂的手,发酸的腿,挺起来。也要为自己的脚把道路修直了,使瘸子不至歪脚,反得痊愈(歪脚或作差路)”(希伯来书12:1-13)。
基督徒虽然看清了世界、人和自己,并不会陷入愁眉苦脸、苦大仇深或不控告、不离群不足以显示了不起的生活。正相反,信仰的生活是平安、自由和喜乐的生活,因为我们“靠主喜乐”,因为“在基督耶稣里夸口,不靠着肉体的”(腓立比书3:1,3)。神借着保罗的见证,对远东山坡上的人们宣告了自由:“只是我先前以为与我有益的,我现在因基督都当作有损的。不但如此,我也将万事当作有损的,因我以认识我主基督耶稣为至宝。我为他已经丢弃万事,看作粪土,为要得着基督。……弟兄们,我不是以为自己已经得着了。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记背后努力面前的,向着标竿直跑,要得神在基督耶稣里从上面召我来得的奖赏。……我们却是天上的国民。并且等候救主,就是主耶稣基督,从天上降临”(腓立比书3:7-8、13-14、20)。
(任不寐2008年7月16日)
附:07月15日Mont-Tremblant之行
Mont-Tremblant位于西北方向,驱车大约1小时30分。为给孩子一个夏令营,我们在那里选定了登山的位置。中午出发的时候,天云密布,慢慢云开雾散,黄昏归来,已经是日沉西北,月出东南。这组照片里的湖面和河流,有的位于山脚,有的则嵌于山巅——我们沿着山涧蜿蜒而上,最后为高处的湖光山色叹为观止。这些景观和九寨沟相近,但却没有任何人文痕迹。怪石嶙峋,朽木参差。地上和湖泊里的衰草与苔藓积年累月,带人归入远古洪荒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