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兰一家启程的前一天深夜,细雨霏霏,树影依依。拿玛无法入睡。她起来,乌黑的秀发如夜色里向东流淌的瀑布。拿玛来到城外,狮子在地里嚎叫。月神庙在她的眼泪里显出清晰的轮廓。她知道,她将永远失去自己的爱人了。
亚伯兰和撒莱的婚姻是他的父亲他拉促成的。亚伯兰并非不爱撒莱,但他更爱拿玛。拿玛一家是从以诺诚迁移过来的,就住在亚伯兰家的隔壁。拿玛和亚伯兰一见倾心。几年过去了,他们的爱在旷野里像棕树一样日夜成长。直到最近的一天,亚伯兰来告诉她:神找到了亚伯兰,说:“你要离开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亚伯兰要远走他乡了。
拿玛心里最痛的是,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骗子,一个伪君子。“他这样的借口实在太可耻了,他不过是要逃走,抛弃自己”。拿玛站在月神庙下更清晰地看见了亚伯兰的嘴脸。她甚至有一种复仇的冲动。但她知道,她爱亚伯兰。于是她开始向好的方向想象自己的爱人,“也许……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她仰头看见满天的星辰,仿佛看见无数指摘的指头和闪亮的泪滴。“但是,他的神为何如此偏心,没有同时呼召我呢?!”夜凉如水,没有声音回答她。亚伯兰要走的消息,把拿玛送入不寐之夜。
天渐渐亮了。阳光在拿玛的耳际灿烂地燃烧着。从城门出来一列行人,向西辗转而去;那是亚伯兰一家,风中传来他们的声音,充满了温馨和迷茫的气氛。拿玛渴望看见亚伯兰回头寻找什么的样子。但她什么也没有看见。拿玛站起来,向相反的方向,向东,头也不回地走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知道的只是,离开这断肠地,相反方向是爱情最好的墓地,是对亚伯兰最好的胜利。
翻过无数高山和大河,拿玛来到一座最高的山下。很多年已经过去了。她来到一间小酒店用餐,听客人谈起迦南地的传闻。客人们说起亚伯拉罕已经有了后人,叫约瑟。约瑟受了自己弟兄的迫害流亡埃及,安城的祭司波提非拉的女儿亚西纳嫁给了约瑟,又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约瑟给长子起名叫玛拿西,这玛拿西就是使之忘了的意思;约瑟说,神使我忘了一切的困苦和我父的全家。玛拿西这个名字令拿玛格外扎心;她甚至觉得这就是亚伯兰专门对付她的阴谋。
遗忘伤害。遗忘,还是不遗忘?拿玛翻过高山后给自己改名叫女娲。不遗忘。亚伯兰的神厌弃蛇。拿玛就杀死一条蛇,为自己缝制了衣服,并将蛇皮作成头巾。从此,蛇就是拿玛的图腾。拿玛从蛇口救下来的村人开始崇拜她,她告诉自己的百姓,没有亚伯兰式的天堂;相反,天漏了,是她用石头补上的。说谎的不安很快让位于报复的快感,一种孩子似的愉悦。女娲从雪山下来的时候,在一个大湖照镜子,长发飘飘,“我还年轻”。当地人称为西王母。
女娲继续东下,定居在一条黄色的大河边。她报复性地嫁给了一位猎户,原籍示拿,能大碗喝酒,还吃人肉。婚礼那天,从河西走廊过来的一位参加婚宴的商人说,亚伯兰在远西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被尊称为“信心之父”。女娲那夜喝醉了酒。新郎在深夜突然听见她高声冷笑:“什么信心之父?!他一生从来没有悔改过!!!一次也没有!夏甲活该……夏甲……”
又很多年过去了,女娲成了东方最大的女王。再过了许多年,她的国消灭了所有的生物,成为一片荒漠;她的国消灭了爱情,因为每个人都在行淫。当风沙和垃圾即将掩埋紫禁城和城市广场、而红楼已经倒塌那天,女娲看破红尘,离开了自己的国土,继续东行。有叫宝玉、黛玉的同行,后死在山海关。远处是无边的大海,女娲在那里望见白云在天上,仿佛有人在放牧。她想走进深海,再也不上来了。
海上突然来了一艘船,她就上去,辗转向东北,旧大陆消失在地平线上,象一片墓地。越过一个海峡,白色的熊护送她经过很多幽谷,她来到了一片冰雪覆盖的新大陆。那里空气宜人。女娲给自己改名叫安娜,住在冰块造成的小房子里。安娜学会了捕鱼和种菜;她也开始学会了遗忘过去。不久,她得了一场大病,死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帮助她。众水和森林里一切污秽的都出来践踏她,直到确信她已经死了才呼哨而去。她确信那个女娲、那个拿玛真的死了。几天后,一只乌鸦来了,给安娜送来食物和水。安娜开始盼望一个春天,有大雁从空中鸣叫——她有一种预感,自己已经离哈兰故乡不远了。
春天来了,安娜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阳光在她满头白发间跳跃,如无数年轻的天使。前面是一条美丽的大河。那是一个黄昏,河对岸是一个美丽的花园,花园中心有一座闪光的白色建筑,尖塔入云。地上百花开放。百鸟鸣叫,斑鸠的声音也听见了。无花果树的果子渐渐成熟,葡萄树开花放香。只是安娜太老了,走到那里的长椅上安歇。突然门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面出来,静静地来到安娜身边坐下,温柔地凝视着安娜的眼睛。
“我走过耶路撒冷,走过犹太全地和撒玛利亚,直到地极,一路向西,我终于找到你了”。他说,“感谢神,祂从那天开始也呼召你向东与我会合,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与我同去”。安娜看见鸽子如白云一样落下,围绕在自己身边。安娜将头轻轻地靠在那人身上,说:“亚伯兰,我爱你”。
任不寐2009年8月4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