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最后一天,莉洁走了。窗外下着大雪,好像从上面垂下来的轻盈而白的梯子,仿佛天使上上下下走动的鞋子。这一天,这座城市的一家人有一位代表驻进了神的国,这座城市的众教会为天国送去了合用的财产,我们在“彼岸”多了一位熟人。这一天,我要用24个小时去思念这位同工姐妹。我放下手里一切的工,为谛听和妄想神和她之间私密的对谈。我想在光影之间分辨每一种声音,捕捉每一种色彩,打开圣经如寻找钥匙。但我的肉体捆绑我,留下惟独的、孤零零的、上涨的信,击退一切的虚空和绝望,链接着我与她的突然中断。我看见自己的手停在空中,不知道是牵手,还是挥手。电话两端寂静,键盘黑白模糊。一年前的冬天我经历过这样的离别,我的一位姐姐在北京因同样的原因安息主怀,留下未成年的孩子和白发亲娘,留下满城的飞雪,预备一场团聚,春暖花开。母亲信主多年,从那冬天开始,她为福音走了更多的地方。
我用这篇文字送别的不仅是“别人的亲人”,也是我的骨肉之亲。莉洁曾跟我多次分享过她看见的异象,她要靠着神在她身上的工作,在蒙特利尔众教会中,在这座城市的外邦人面前,为基督作见证。神听见了她的祷告,只是神赐给她的,与她所求的不同,比她所求的更多。神没有继续使用她的口为旗,也没有举起外邦人贪求的所谓“神迹”为祭,神使用她的整个生命为基督的见证。在太平洋上空,她和两岸的教会构成一个三角形;就如她常常祷告中所说的,展翅上腾,被负而去。上帝用莉洁的离开俘虏了很多心灵,让那么多的人从世界和所谓的教会中抬起头来,瞩目莉洁离开的方向如凝视黑洞洞的时空隧道,在震撼中追问:她所信的到底是谁?大约100年前,戴德生(James Hudson Taylor,1832年-1905年)的四个孩子及第一任妻子都在中国死去;多年后葛培理(William Franklin Graham或Billy Graham,1918年11月7日-)有这样的评价:戴德生“叫我们不得不反省自己,毕竟怎样才是基督里的人。”今天,莉洁将这个问题留给爱她和她爱的人,以及所有被这事扰动起来的心灵。教会在哪里送别莉洁:是在阴间的入口,还是在天国的窄门?
神使用了莉洁为基督作见证。首先是一个基督徒怎样面对“死亡”。从我第一次得知“癌症晚期”的消息拉着她的手在教会里祷告,从我陪她去医院,从她离开加拿大回中国前的交谈,我的印象始终如一:她求神的医治,但她对主是完全的依赖。这种依赖是她祈祷的前提,这种依赖比其他祈求更大。这种依赖持守这样的底线:“即或不然,我也不拜你的神”。这种依赖是孩子式的,连其中的绝望和无助也都见证她对主无所保留的投靠。耶稣这样说,在天国里,正是这样的人。在癌症摧毁她皮肉的这些日子里,我每次都能看见她脸上属天的光辉。她的笑静静开放在冰天雪地里,比恐惧坚定,却温暖如春。这份平安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一位“癌症患者”,这份平安是这世界的光和盐,照亮了所有要去照亮她的人。一直在癌症中微笑着的莉洁见证说: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神使用了莉洁为基督做见证。她平安地离去了,见证基督徒离开世界的时候为何称为“安息主怀”。基督徒微笑着、无痛苦地离开这世界,我们说着“这是好得无比的”这句无话离开世界,这个见证是真的。我们的主已经胜过了死亡和世界。这世界本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寄居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哭着进入这个世界,但基督徒笑着离开。那是在万米高天中的离开,如日中天的她没有下落,继续上升,与主同行。她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神使用了莉洁为基督做见证,要用她的突然离开,来分别和熬炼我们的信心,也为教会在真理上的合一。在这样的时候,魔鬼加倍嗤笑我们,“你们的主在哪里”。魔鬼的使者忙碌着经营我们的舌头和表情: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们应该去咒诅上帝。它把我们赤裸裸暴露在上帝面前,如同起初怎样控告约伯:“你们敬畏神,岂是无故呢?”所有人间的葬礼是魔鬼的盛宴,它在人类的绝境和对望中宣示它的绝对胜利。但是,阴间的门口(权柄)不能胜过基督的教会。我们多年所相信的到底是什么?是属世的各种好处和异教应许的长命百岁,还是基督并祂钉十字架,更是基督的复活和永生?约伯记19:25-26说:“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立在地上。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神”。这是圣经上最基本的真理,这是我们在洗礼盆前宣告的最清清楚楚的信仰。基督徒在约旦河里已经死过了,从那以后,死亡在我们身上已经没有了权柄。哥林多前书15章反复说:“弟兄们,我如今把先前所传给你们的福音,告诉你们知道,这福音你们也领受了,又靠着站立得住”;“基督若没有复活,你们的信便是徒然。你们仍在罪里。就是在基督里睡了的人也灭亡了。我们若靠基督,只在今生有指望,就算比众人更可怜”。“无知的人哪,你所种的,若不死就不能生”。“所以我亲爱的弟兄们,你们务要坚固不可摇动,常常竭力多作主工,因为知道你们的劳苦,在主里面不是徒然的”。我们为何平安?第一、她去了更好的地方,与主同在;第二、我们还能见到她,永不分离。第三、神会亲自照顾她的家人,直到他们一家团聚。因为神不仅是莉洁的神,也是她亲人的神。不信和小信的人,怀疑或不相信她去了更好的地方。不信和小信的人,怀疑或不相信我们还能在更好的地方见到她。不信和小信的人,怀疑或不相信神会亲自照顾她的家人,直到他们一家团聚。这些年,我们到底信什么呢?
是的,很多祝福的细节我们还不能明白。因为神的道路高过我们的道路。但我相信,这些细节会慢慢地向我们展开。而当我们和主面对面的时候,我们就完全明了了。而在冰天雪地和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再一次看见莉洁那种智慧的浅笑和淘气一样的保留——这次她又言而不尽,让我们去琢磨她拿手的“欲言又止”和“半途止步”。我已经舍不得差遣我的“夏甲”(这是莉洁与我最后见面时候在我里面找到的老我)去调侃她。但我相信,她既然保留了二月最后一天诸多的答案,一定是为了以后团聚那日,好在我们面前“卖弄”;就像从前她静静地坐在沙发的一端,压抑着深藏不露但已经昭然若揭的那种俏皮和为真理得人而有的陶然。是的,我们不过是人,因此,我们无法止住我们的眼泪。这眼泪不是出于人情,而是出于同病相怜,出于基督里面的手足之情。我们更不能替代亲人暂时离散所造成的痛彻心腑的哀伤。但“耶稣哭了”。我们知道,最终胜过这哀伤的,只能是他们对在基督里团聚的越来越饱满和清晰的盼望。莉洁若在乐园看见我们的信心会很开心,她不应该看见我们另外一种样子,像外邦人的样子。
暂时被留在这世界上的人,还要劳苦作工。继续做这世界的光和盐。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当加倍地彼此相爱;并把当做的事,当说的话,放在分别之前。更当藉着她的信心去尊重她所尊重和信靠的基督。爱莉洁的人当加倍爱莉洁用整个生命去爱的神,因为只有她知道神是何等地爱她,这份爱不是那些被世界迷惑眼睛和心灵的人所能明白的。我们继续活着的人,当感动神所感动她的。2010年10月8日,莉洁在重病中给教会同工的信,我一直视之为一份遗嘱。她引用David Livingston的话说:“我知道上帝所看重的不是伟大的工作,而是以上帝为中心的侍奉。”Livingston在非洲的宣教事工中死于疟疾。莉洁继续说:“可是神在我们生命中的旨意是什么?为什么我们祈求这么久,似乎天父都没有答应”;“但是神是最好的设计师”;“天父让我们凡事谢恩”。我祈求上帝使用她这封信做教会的财产。莉洁,我相信天国,只是想你。
任不寐,2011年3月2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