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外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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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谢谢你的问候。看了你的博客,知道你心中还有爱,还有浪漫,还有(狐朋)狗友,也为你高兴。

特别是看到你的照片了,真有“并不如烟”的感受……不过我也知道,有时候,你离狗有多近,就离人有多远。

至于我,加拿大的冬天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一片荒凉。

自从三年前那个下雨的早晨,我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北京,离开中国,我也一起离开了我所有的一切,也包括你提到的寂寞。

其实即使在我最有家园之感,最有安慰和朋友的时候,也一直是我最寂寞的时候——我一直恐惧这样说开罪朋友,结果掩饰使我更加寂寞。其实我的意思和人无关。在我的一生里,寂寞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家,唯一的伙伴——即使所有人都伤害我,整个世界都践踏我,她却总和我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但从那以后,我开始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就象我现在被放在大湖边,在五彩斑斓的小山上。这里有万千天使,这是可真正安歇和守侯之地。你知道我骨头里怎样的饥渴慕义,为真理不顾性命,因此在这迫不及待的重生和成长中,我再也不需要浪费生命在“人”那里寻找什么了。如果我将来迫不得已和人打交道(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去就有罪了),我只希望单方面去爱。人使我害怕,若不靠着祈祷,我不知道我会逃往何处。

经常会想起你的聪明和笑容,为一生能经历过你而充满着一种温情。那一切的温馨都是我这流亡者不配拥有的,我对此也常常不解。

有大作也可以发给我,好知道你的心情飘散在何处。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留着并继续开放你的信箱,使我这些文字,也有一些空地,如庄稼般长过这一季。无论如何,她们都说明,对这世界,对自己渐渐拉长的影子,还有一份牵挂。

(二)

萧伯纳有一句名言:“人生有两大悲剧。第一个悲剧是。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第二个悲剧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你得到了”。

今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起我们的故事,眼里竟满了热泪。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盼望能有昨夜那样的一次对谈,把我想说的告诉你,同时让我想从你那里知道的加倍释放我。你知道这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这是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个故事,那样的充满波折,美好和凄凉同样让我心痛不已。我确实一直想把她写成小说,命运比我们的想象力还要生动。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结局,而且,这小说的作者不应该是一个人。

如果至高的主宰为此责打我,我仍然愿意把我伤害过的那份人性紧紧搂在怀里,承受怜悯下的火刑,一直到我跑完自己在这世上剩下的路。

20年多来我一直是个无家可归的浪子,我越来越清楚,哪里才是那家,而那家是怎样因我任性而破碎的。那些碎片怎样纷纷扎在我的生命里,一直提醒我的残缺,并预示着我今日的回归。

这回归也意味着我们将同时告别所有的“们”,从他乡和别处返回来。

在这世界上只有那一处就家。因为以前的失丧,我们一直在别处寄居和飘零。

(三)

我不知道该向谁倾诉我内心的悲伤和震颤。你离我太远了。你去世的消息由于太突然几乎把我的心冻僵了。你是我们同学中第一个这样离开的人,2005年3月25日,你死于一场车祸。我能感受我们之间因这命运的寒冷再一次突然靠近。

我独自走向网络,象一只蚂蚁爬向大海。离开你之后,这成为我回家唯一的姿势。

可是今天,我想呼喊,却无言以对。

我蔑视过无数喧嚣,但我没有办法蔑视你的决别。

我内心珍藏着与你每一次的相遇——但却从来没有预备过这样一种永决。

对于这世界来说,这是一场平平淡淡的死亡。没有主义的价值,也没有政治寓意。然后,死亡就是死亡,一种毫无内在分别的绝对黑暗。这黑暗把你的孩子和我们与她分割开来,让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反省生命的虚无,或者责任。

我的第一反应则是努力用记忆抓住你,仿佛担心滑下去将永远失去的一个影子。当我一次又一次回忆你的音容笑貌以及相处的那些日子,却一次又一次绝望地发现,我们已经失去你并将永远失去你了。似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设想给你的一些话可以留给将来的一天,但这一天却突然碎裂了,连一片痕迹都找不到。我明白你不敢打开毕业纪念册的心情,然而我记得上面你给我的留言——“当我走的时候,留下的就是这几个字……”

这几个字并不是结束。“天堂”是我的一场梦,那里的三月是这梦的长度,而你站在这梦的尽头。从大学到后来四处奔波,湖边成为我停脚的一个地方。那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一块柔软而清新的地方。它永远如此了,埋葬着每年的草长莺飞。

人的生命有多么脆弱。芦苇折断还有根,人的消失却象一阵风。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幸存者因此应该更珍惜生命,还是应该看破红尘。

这些日子里我常常为人的愚蠢和卑鄙而难过,我一直想到一个没有狭隘和恶毒的地方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人的愚蠢和卑鄙总是超过我的想象。我知道中国文化指明的那个地方是一种欺骗,因此我只能通过相信我们不过是这世界的客旅而获得解脱。

没有你的日子使这世界显得更象一条即将到终点的船。每天有很多人下去,活着的人继续象畜生一样互相撕咬,直到临终最后一口——那么多人,为了这最后一口细心准备了一生;或者,这垂死之吻终于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精力。谁也逃避不了死亡,谁有权利谴责死亡呢?从道德上看,谁不是该死之人。

我这样思想着似乎开始动摇我的伤痛。你走了,只是走得早了一些。我们这些人都要走的。

然而,我们的心里,在这之前,在很多绝望的时刻,与你分享着我们的悲伤。责任在那个地方,我无话可说。剩下的那些,我将包裹起来,寄到你告诉我可以存放的地方。XX,“今晚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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